[ 肖佑良 ]——(2015-10-21) / 已閱4743次
關于《刑事審判參考》第1032號案例的商榷意見
案情：2013年2月至同年8月，吸毒人員宋某、張某、池某、江某（未成年人）、易某先后入住被告人聶凱凱在廣東省肇慶大旺區信宜村經營的“平安旅館”吸食毒品。聶凱凱在送毛巾等物品到上述人員入住的房間時，看見他們吸食毒品未予以制止。
四會市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人聶凱凱無視國家法律，容留他人吸食毒品，其行為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四會市人民法院以被告人聶凱凱犯容留他人吸毒罪，判處拘役五個月，并處罰金一千元。
主要問題：旅館經營者發現客人在房間內吸毒不予以制止，是否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
該案在處理時存在兩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不構成犯罪。聶凱凱事先并不明知前來登記的客人入住要吸食毒品或者為了吸食毒品，也未從入住客人處收取除應收房費外的其他費用，其行為不同于主動為吸毒人員提供場所甚至以此非法獲利的情形，聶凱凱對入住客人的吸毒行為也沒有義務制止或者報告公安機關，故其行為不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聶凱凱發現入住客人的吸毒行為不予制止，其行為屬于放任他人吸毒，且聶凱凱對于入住客人的吸毒行為有義務制止或者報告公安機關，對聶凱凱應以容留他人吸毒罪論處。
《刑事審判參考》原作者贊同上述第二種意見，其主要裁判理由有二點：一是容留他人吸毒罪的主觀方面包括間接故意；二是旅館經營者對于入住客人的吸毒行為有義務制止或者向公安機關報告。筆者認為《刑事審判參考》刊載的該案例前述二點裁判理由都是存在問題的。理由如下：
本案公布的裁判理由之一，容留他人吸毒罪的主觀方面包括間接故意。根據刑法第三百五十四條，容留他人吸毒罪是指容留他人吸食、注射毒品的行為。對于此處的容留，應當理解為允許他人在自己的管理的場所吸食、注射毒品或者為他人吸食、注射毒品提供場所的行為。在裁判理由中，原作者認為容留他人吸毒罪是否包括間接故意存在不同看法——也就是對放任型容留他人吸毒的行為，是否應追究刑事責任有爭議。原作者認為需要追究。因此本案被告人聶凱凱在給入住自己經營旅店的客人送毛幣等物品到房間時，發現客人在客房吸食毒品未報告，也未予以制止，其行為屬于間接故意放任型容留他人吸毒行為。
筆者認為原作者這個裁判理由誤解了間接故意的概念。這個間接故意是指行為人實施某種行為時，明知該行為具有發生危害社會結果的可能性，行為人對這種危害結果的發生聽之任之，有意實施該行為的主觀心理狀態。本案如果要成立間接故意，應是被告人在客人來登記入住的時候，明知客人入住有可能在房間里吸毒，而行為人仍然同意客戶登記，最終客戶的確在客房里吸毒的情形。然而本案行為人在客人來登記入住時，并不明知客人入住有吸毒的可能性，而是在客人入住之后給客人送毛幣等物品時，才發現客人在客房里有吸毒行為的。此時客人已經入住客房，客房的使用權和控制權掌握在入住客人手里，也就不存在經營旅店的人具有“容留”的資格了。因此，旅店業主發現客人入住之后在客房中吸毒不制止的行為，不屬于刑法意義上的“容留他人吸毒的行為”，也談不上具有容留他人吸毒的間接故意。
本案公布的裁判理由之二，旅館經營者對于入住客人的吸毒行為有義務制止或者向公安機關報告。的確有相關法律法規是這么規定的，但是原作者對旅館經營者出租客房后，客房的支配權和控制權仍然屬于旅館經營者的觀點，是對事實的誤判。客房被客人登記之后，房間的控制權和支配權屬于入住的客人，旅店工作人員和經營業主需要在客人允許的情形下，才能為客房打掃衛生或者送毛巾等物品的。旅館經營者固然有制止違法犯罪行為的法定義務，但是旅館經營者就是違反了這些法定義務，也就是一個知情不報的問題。原作者以非刑事法律作為追究行為人容留他人吸毒罪的裁判理由，是不妥當的。追究刑事責任的依據，只能以行為是否符合犯罪構成要件為標準，以刑法規范為標準。
值得一提是的，容留他人吸毒罪這個罪名，是司法適用中出問題最多的罪名之一。對于容留他人吸毒罪罪名中，許多人都對“他人”二字沒有正確的理解，只要發生了所謂的“容留吸毒”的行為，就本能地認為構成容留他人吸毒罪了。可能是受嚴厲打擊毒品犯罪思維的影響，凡是遇到挨得上就定罪處罰進行打擊。筆者認為這是違反罪刑法定原則的。上述案例及演員張默容留他人吸毒案都是這種思維的產物。對于吸毒人員，他們相互之間請對方到自己家里或者到賓館旅店開房共同吸毒的情形，就跟大家平時請親朋好友一起在家里或者飯店賓館吃飯一樣的平常，吸毒人員相互請對方吸毒是常態化的。法律規定容留他人吸毒罪時，之所以要在“容留他人吸毒罪”罪名和構成要件中，加入“他人”二字，就是要引起司法人員注意，不能將這種吸毒人員相互之間請對方吸毒的情形也納入犯罪圈中。換言之，這個容留他人吸毒罪，是特指本人不吸毒而提供場所供他人吸毒的情形。請毒友到自己家里吸毒的情形，不能入罪的另一個理由，就是不具有可期待性。在公共場所或者荒郊野外請人吸毒不構成犯罪，若在自己家里或者私家車上請人吸毒構成犯罪了，刑法豈不是強人所難么？由此可見，將這種請人在自己家里或者私家車上共同吸毒的情形入罪是對法律的誤讀。
作者單位：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縣人民檢察院 肖佑良
